《竹书纪年〉与夏商周年代研究》的区别
2023-05-11 08:03
一、《〈竹书纪年〉与夏商周年代研究》一书与今本《竹书纪年》之价值
《竹书纪年》的“古本”、“今本”之称,大抵自清代以来才开始流行。“古本”原则上是指晋初荀、和等人的定本及稍后束皙等人的重订本,有时也用以指称先秦原本,现在则多用以兼称后人从晋代以至北宋间的古书、古注中搜集本书佚文而编录起来的辑本;“今本”则指现存的一种较完整的本子——它大抵自元、明以来见于流通,虽亦称《竹书纪年》,然内容和文字跟当下所了解的“古本”差异甚大,疑其晚出,故称“今本”。由于我最早接触今本《竹书纪年》即是通过王国维先生《今本竹书纪年疏证》夏商周家具史,而观堂先生向来认为今本《纪年》是在元明时期用类似伪古文尚书的方法伪作的,因而我之前也长期倾向于以伪书视之。但前段时间发现了一本有趣的书,即张富祥先生的《〈竹书纪年〉与夏商周年代研究》。在该书第二章就通过考辨源流专门论证了今本《纪年》亦本有所凭据。当出于对两宋时流传的另一版古《纪年》残本的整理,而非伪作。(图1-3)并在这本书的前言中指出:
《纪年》古本自晋初出土后,晋唐间学者原不轻视,然自唐人收拾残卷而改编为今本之后,问题丛生,驯至宋人乃大忽之,以致沉沦埋没,不为人所知。明代后期今本《纪年》重现,至清代而整理研究者多,大都不甚怀疑此本;唯近世学者率指今本为伪书,因此治《纪年》者特重于古本佚文的辑录,而于今本差不多皆弃置不顾。其实古人引书,通常并非照录本文,现存的古本《纪年》佚文决非是没有问题的夏商周家具史,倒是今本《纪年》还保存着更多的古本原文。”
而张先生写作本书的目的也很明确,即“主要围绕《纪年》展开,通过对《纪年》的爬梳、校订和发掘,深入探讨夏、商、西周的年代”。
图1
图2
图3
二、关于本书商积年推算问题的商榷
然而,尽管我们可以相信今本《纪年》中保存了相当一部分古《纪年》的原始史料。但是本书作者同时也承认今本《纪年》必定遭受过宋以降历代学者的改编乃至篡改。由此,在书中接下来有关商代积年问题的论述中。所采取的态度就让人难以理解了。作者为了调和今本与古本《纪年》中都有的商代29王496年的记载与今本《纪年》中历代商王在位年数总和为508年之间的矛盾,以便说明今本的正确。用了很大的篇幅试图论证这是《竹书纪年》流传过程中的文字讹误所致,即误将“三十九年”误作“二十九王”。据此,作者将这句话解释成从商汤灭夏直到帝辛三十九年周文王去世、周武王继位,共计496年,以此说明天命的转移,按今本竹书纪年中帝辛(受/纣王)共在位52年计,则再加剩下十三年并减去两端中的任意一年,则得508年,与今本竹书纪年中所记载的商代积年总数相贴合。(图4-7)
图4
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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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但是,这一说法有两个比较严重的问题:第一便是目前还从未发现任何先秦文献以武王即位之年作为天命归周的起始点。而是一致以文王为受命之君,再往后即是十一年武王克殷的鼎革之时。特别是《尚书》中被公认作于西周时期的《洛诰》《无逸》《君奭》等篇均在强调文王中年受命的身份,而并未以武王即位之节点与天命相关联。那么我们很难想象的先秦的《竹书纪年》中会既不以通行的文王受命元祀为殷失天命之年,又不待牧野之诛鼎迁于周。却不知为何专要声明商王朝到周文王之卒年为止的国祚……
第二个问题则更为严重,既然作者决定采信今本《纪年》中关于帝辛在位时长为52年的记录,同时认为古《纪年》的原文应为“汤灭夏以至于受三十九年”,则末代商王帝辛的在位时间必在39年以上。这已与夏商周断代工程中据考古材料认为帝辛在位时间约为30年的结论产生冲突。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本书在后面专门论述帝辛在位时长的问题时,又花了很大的篇幅试图证明断代工程中帝辛在位30年的说法,与其采信的周文王在位50年的说法自相矛盾,原因是如此一来,“武王在嗣位的第五年即已灭商成功,而古籍中都没有这样的记载”。然而在本书上文就已探讨过武王未改元说与改元说之间的争议。缘何在这里又故作不知呢?“未改元说”自西汉刘歆即有之,又哪里是没有记载?如按王国维先生的阐述,文王受命后“七年而崩”(语出《尚书大传》),而受命十一祀为武王克商之年,则从受命七祀文王去世武王继位,到灭商的“十一年”,不正是武王在位的第五年吗?(图8-9)
图8
图9
这样,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夏商周断代工程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是简练而自洽的,并没有什么漏洞。相反,按本书作者所持的观点,为了力推今本竹书纪年中“帝乙在位9年,帝辛在位52年”的记载不误,就不得不花很大的力气兜一个大圈子来解释考古出土的帝乙“王甘祀”周祭甲骨(该卜辞说明帝乙在位至少20年),为此又专门提出一个完全于史无据的“帝乙在位9年并未去世,而是在让位给帝辛20年后才去世”的假说……如此大费周章后,才使本书前后的逻辑勉强自洽。然而,用这样叠床架屋的纷杂假说和大段辩白来竭力论证一个书中已经承认有严重缺陷的晚出史料中的若干记载完全正确,这难道不是多少有些缘木求鱼了吗?
更不必说,我们在考古上已经发现了大量从晚商一直延续到西周初年的殷商家族墓葬群,其中也出土了相当数量的有铭青铜器,那么若帝辛的在位年数当真能长达52年,缘何在出土的青铜器金文基本上最晚也只出现到“二十五祀”呢?在已经发现了帝辛在位后期的众多青铜器墓葬中,却找不见任何其在位后半部分的年份金文,这未免有些过于可疑了……
三、小结
今本《纪年》中帝辛在位52年的记录是很难取信的。如是则本书作者将“汤灭夏以至于受,二十九王”的原文校改为“汤灭夏以至于受三十九年”一说亦有不可避免的漏洞。因此,这本书论证的今本《纪年》中商积年为508年的说法自然也就不足为据了……对于“汤灭夏以至于受二十九王,用岁四百九十六年”这句话的解释,还当以其不计入末代商王为是。旧说或以为所谓“用岁四百九十六年”截止至帝辛即位之年,则商积年须另加30年,约为526年;或以为496年截止至周文王即位之年,则商积年须另加54年,约为550年。以上二说斯是。
参考资料: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夏商周断代工程1996—2000年阶段成果报告(简本);张富祥:《〈竹书纪年〉与夏商周年代研究》;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徐凤先:《商末周祭祀谱合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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