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辽战争中西夏人还是没有逃脱池鱼的命运
2024-02-06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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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是一个以党项羌为主体的多民族政权，先后与宋辽、宋金长期三足鼎立，小国寡民、实力最弱的西夏，从立国到灭亡，一直在夹缝中求生存，或纵横捭阖，或借力打力，或以战求和，但自始至终，西夏人都没有达到与其他政权平起平坐的战略目的，很好地诠释了夹缝求生的悲哀和无奈。
一旦遇到强者争霸时，身为博弈盘中最弱一方的西夏，更是内外交困、焦头烂额，只能依靠审时度势、投机与背叛来力求自保，但在好运气被消耗完时，拼尽全力的西夏人还是没有逃脱池鱼的命运。
宋辽战争中的西夏
宋辽发生几次大规模战争时，西夏还未立国，但拥有这片地盘已经有些日子了。
从拓跋思恭趁着黄巢之乱伺机而起割据夏州、获得唐朝赐姓开始，子孙就奉行依附中原政权、闷声发展的策略。北宋时期，对中原政权还算恭顺的夏州，在北宋攻打北汉时，都曾出兵协助。
公元979年（宋太平兴国四年，辽保宁十一年）六月，宋辽发生第一次大规模战事——高梁河之战时，夏州李氏还是北宋能调能宣的西北大藩。
随着李继捧和李克文的家族内讧，宋太宗赵炅一改其兄对西北豪酋羁縻世袭、恩威并济的策略，迫使李继捧纳土归朝，差一点就真把夏州纳入大宋版图，但偏偏逃出去一个出身旁支的李继迁拉起抗宋的旗帜。
李继迁反抗北宋的最初目的，就是要恢复祖宗荣耀、收复夏绥银宥静五州旧地，一直流窜作战的李继迁经过几次穷途末路，意识到靠自己的力量无法与北宋抗衡，就重新捡起老祖宗依附大国的老法子，向与北宋分庭抗礼建立新核心的契丹大辽投诚，以求牵制北宋。
公元986年（宋雍熙三年，辽统和四年）五月，宋辽又一次发生大规模战事——岐沟关之战时，李继迁已经开始从“单打独斗”转变为“联辽抗宋”，接受辽授予的定难军节度使等空头衔，并在年底向辽请婚。
谨慎的侍奉辽几年后，李继迁就发现，单纯的依附辽并没有让他获得太多实质性的援助，恢复祖宗旧地的战略目的也没有多少进展。面对宋辽对峙的局面，李继迁再次改变策略，从“联辽抗宋”变成“左右逢源”，脚踩辽、宋两只船谋求发展。
李继迁通过族兄李继捧（赵保忠）向北宋投诚，接受北宋官职和赐名。他又把李继捧介绍给辽，接受辽的册封、并恢复本名。虽然辽发现他的贰心对他谴责，北宋也对他进行征讨，但弱小的李继迁仍旧成长起来，并实现光复祖业的战略目标，收回定难五州。
公元1004年（宋景德元年，辽统和二十二年）十一月，宋辽发生最后一次大规模战事——澶州之战，并在十二月签订《澶渊之盟》。
宋辽息兵止戈，对夏州来说，并不完全是坏事，此时剑指甘凉、去吐蕃人嘴里夺食的夏州，在宋辽的博弈盘上，已经处于举足轻重的地位，成为需要拉拢的对象。
但因为宋辽和议，夏州也失去联辽制宋的基础，为了不影响自身的发展，新府主李德明坚定“依辽和宋”的左右逢源，一边向辽称臣请封，一边与宋议和，签订“塞垣之下逾三十年有耕无战”的景德和议。趁着南北平静，致力于向西扩张，把河西地区纳入李家后院，拓地数千里。
因此，站在父祖肩膀上的李元昊，自然能喊出“英雄之生、当王霸耳”的豪言壮语。当夏州在宋辽夹缝中获得崛起空间时，自然要谋求更进一步的发展，那就是从割据走向独立，在政治上寻求平起平坐的地位。
公元1038年（宋宝元元年，辽重熙七年，夏天授礼法延祚元年）十月，李元昊称帝建国，遣使向北宋呈告称帝之事。已经被迫和辽平起平坐的赵宋，对西陲李元昊的僭越行为极为愤怒，果断关闭榷场，断绝互市，削夺官爵赐姓，并悬赏捕杀李元昊。
影视形象中的李元昊。来源/纪录片《神秘的西夏》截图
看出宋虚张声势的元昊毫不示弱，对北宋发动一系列战争，连战皆捷，以胜逼迫宋承认西夏。辽也趁火打劫，拥兵南下，向北宋索取关南十县。不愿意两面受敌的北宋只能向辽求和，重新签订盟书对其增加岁币。
此时，成为宋夏战争最大受益人的辽，也不愿意看着西夏坐大威胁到自己，同时为了显示宗主国的权威，辽兴宗向北宋许诺调停宋夏战事，遣使让元昊停战并向宋称臣。
元昊对辽的背信弃义、坐收渔利的行为很不满，但身为弱国，还是迫于形势与宋签订庆历和议。不过，为了恶心辽，元昊对宋只称男而不称臣，让指示他称臣的辽兴宗威信扫地，表面友好、实际各怀鬼胎的辽夏联盟，也因此把积怨摆在桌面上，从此交恶。
要同时面对宋辽的夹攻，显然对西夏很不利，元昊迅速改变对北宋的态度，转为“联宋抗辽”，用西夏国主的名义向宋称臣。辽为了孤立打击西夏，致书北宋让其拒绝西夏的媾和，但宋从自身利益考虑，自然想坐山观虎斗希望辽夏败盟，反而接受元昊的请求。
此时的宋辽夏就处于这样互相影响、互相制约、互相利用的错综复杂关系中。
因为好运气的眷顾，以及国人悍不畏战的血性，元昊在河曲之战中击败大举侵犯的辽军，辽兴宗狼狈的“单骑突击，几不得脱，”以驸马萧胡睹为首的数十位亲贵，也成为西夏的阶下囚。
对局势无比清晰的元昊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再次以胜求和，主动遣返俘虏换取辽的谅解。对失败耿耿于怀的辽兴宗，却始终咽不下这口气，趁着李元昊新丧之际，又一次进攻西夏。虽然西夏再次击败辽军，但综合国力远逊于辽的西夏，还是被契丹人兵围兴庆府，纵兵大掠一番，当国的没藏氏不敢战，只能求和，然而辽并不接受。
为了修复和辽的关系，即便备受冷遇，夏毅宗凉祚母子依旧竭力讨好，称臣、纳贡、请婚，但均被辽兴宗拒绝，直到夏惠宗秉常即位后，宋夏战争再起时，鉴于唇亡齿寒的道理，辽才和西夏复盟，并一直维持到辽的灭亡。
因为澶渊之盟，宋辽关系相对和谐，北宋对西夏一改防御为主的战略，转为积极进取，取横山、开河湟，把战区从北宋本土转移到西夏本土，随着逐渐蚕食，西夏在宋夏战争中开始处于弱势，只能紧抱辽的大腿，向辽求援的使节不绝于路。
宋夏战争示意图。来源/《中国战争史地图集》
辽不愿意看到北宋被蚕食，也不愿意看到西夏被灭亡，就在宋夏之间斡旋，并偏帮势弱的西夏。西夏就在辽的拉偏架下，硬是顶住了北宋的压力，熬到金的横空出世。
宋辽金战争中的西夏
任谁也没有想到，一直仰辽鼻息的女真人居然雄起，让长期在宋辽夹缝中讨生活、后来几乎沦为辽附庸的西夏目瞪口呆。
在辽金战争之初，夏崇宗乾顺也曾几次出兵援辽，但均被金军打败，他又邀请辽天祚帝延禧来西夏避难。只因为辽夏不仅是宗主国与藩属国的盟友关系，还是秦晋之好的姻亲，夏崇宗的皇后就是辽成安公主耶律南仙，面对母国有难，成安公主竭力促使西夏出兵援辽抗金，她的儿子太子仁爱也主动请缨要率军去救援外家，但被夏崇宗否决了。
已经取得压倒性胜利、建立国家的女真人，为了减少灭辽的阻力，一边联合北宋签订海上之盟，一边派使者去分化辽夏联盟，告诫夏崇宗不要再支援契丹人，同时，把下寨以北、阴山以南、乙室耶利部吐禄泺以西之地许给西夏。
面对金的警告和诱惑，夏崇宗的心情是复杂的，对西夏来说，才从茹毛饮血的部落联盟状态中进化不久的女真人，是个难以应付的可怕敌人，夏崇宗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但是，已经陷入金的包围圈中的西夏，自然没有必要和不能自救只知道逃跑的辽一起沉沦。
西夏与金长期的战争。来源/《中国战争史地图集》
因此，经过权衡利弊，为了自保，也为了金许给的领土，夏崇宗决定弃辽，改变“援辽抗金”政策，对金称臣。
公元1124年（宋宣和六年，夏元德六年，金天会二年）正月，西夏和金达成天会和议，对金奉表称藩。夏崇宗的皇后成安公主及其子李仁爱，在金夏和议的次年先后死亡。
金在灭辽之后又和北宋发生冲突，在侵宋的同时，金又一次把原来许给北宋的山后诸州作为诱饵，许给西夏，鼓动其参加灭宋战争。但当西夏出兵攻克控扼东西交通要道的山后诸州时，金又背信弃义袭击西夏，夺取该地。
本就畏惧金人的西夏倍感威胁，一边派人谴责金人背盟，一边对深入关陕的金人加强戒备。同时，还抓紧时间对北宋趁火打劫，夺取宋夏邻接的西安州等地，后来吊打夏仁宗、差点分国的权臣任得敬就是此时归降西夏。
正在全力灭宋的金也自觉理亏，对盟友多少作了让步，就把陕西北部地区划给西夏，以弥补其失去山后诸州之憾。并划分金夏疆界，领土扩张的夏崇宗为此还改元、肆赦国内。接着继续去侵夺北宋领土，把西夏疆域扩大到建国以来最大的规模。
原本最弱小的西夏，在宋辽灭亡之际依附新势力金，利用辽金、宋金之间的战事，反而成为坐收渔利的角色，不但平稳渡过亡国危机，还扩张了领土，实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金、西夏、南宋“三足鼎立”的形势图。来源/《中国战争史地图集》
随着金和南宋对峙的形成，东亚再现南宋、金、西夏三足鼎立的局面，内讧不断的金既无力灭宋，也失去吞并西夏的机会，而西夏和南宋也因为领土隔绝，基本处于断交状态，在经济上不得不依赖金辽金西夏什么关系，基本都处于和平状态，即便存在些许摩擦纠纷、都没有扩大事端影响到大局，直到蒙古人来袭。
蒙金战争中的西夏
如果说西夏在宋辽战争、辽金战争中，总受命运之神的眷顾，但好运气总有用完的一天，当长期受金压迫的蒙古人崛起南下时，西夏人的好运也就到头了。
成吉思汗铁木真统一蒙古高原后，就准备对外实施征服行动，国力最弱小的西夏，最先成为蒙古人攻城战练手的对象，在蒙金战争没有开始之前，战火就已经燃烧到了西夏。
公元1205年（宋开禧元年，金泰和五年，夏天庆十二年）三月，铁木真以西夏曾接受过他的宿敌桑昆避难为借口，第一次入侵西夏，攻破力吉里寨，又破乞邻古撒城，东行途中还劫掠落思城。
次年（1206）春，面对蒙古的劫掠“不敢拒”的夏桓宗李纯祐，遭遇宫廷政变，被大权在握的堂兄镇夷郡王李安全废杀，李安全自立为帝，是为夏襄宗。这一年，铁木真建立大蒙古国，称成吉思汗。
随后，为侵金做准备的成吉思汗又连续对西夏发起进攻，并在第三次入侵时围困夏都中兴府，经历兀剌海城之战和克夷门之战连败的夏襄宗，已经被蒙古人吓破胆，据城坚守的同时，派人去向宗主国金求援。
不幸的是，金才即位的新君完颜永济是个很短视的人，大臣建议他发兵救援西夏，与西夏内外夹攻蒙古人，但完颜永济却说：“敌人相攻，正是我国之福啊！”拒绝出兵援夏。（关于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传统史料及学界多认为是永济所说，唯有大金国志记载是完颜璟所说，笔者认为大金国志的记载有说不通的地方，故仍采用永济说。）
他不顾金夏是唇齿相依的邻国及盟友关系，坐视西夏受外敌欺凌，实在有失道义。他更没有意识到西夏一旦被削弱，就意味着蒙古变强，会对金更为不利，唯有援夏抗蒙才是金夏最优的选择。
眼看外援无望的夏襄宗，在忿恨金的背信弃义之余，就派大臣曲也怯律带着察合公主向成吉思汗求和。成吉思汗命木华黎的弟弟抹哥那颜，与曲也怯律饮金屑酒立誓为盟，相约为兄弟之国。身为战败国的西夏就此沦为蒙古的附庸，经此一役辽金西夏什么关系，成吉思汗也达到震慑西夏并与之结盟、断金西北羽翼的战略目的，开始为进攻金做最后准备。
随着蒙古的解围撤军，金、夏之间的矛盾再也无法粉饰，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夏襄宗的心头，于次年（1210）八月，蒙古人还没开始入侵金时，西夏就率先发兵攻打金的葭州，从而拉开旷日持久的内耗战序幕，使金、夏维持了八十多年的宗藩关系就此结束。
公元1211年（宋嘉定四年、金大安三年、夏皇建二年、蒙成吉思汗六年）春，成吉思汗誓师伐金，蒙金战争也拉开序幕。同年七月，夏襄宗遭遇宫廷政变，被宗室状元李遵顼废杀，自立为帝的李遵顼就是夏神宗。夏神宗虽然害死了夏襄宗，却没有否定他“附蒙侵金”的政治路线，反而坚定的履行协议，连年出兵协助蒙古侵扰金。
金要面对蒙古人的猛烈攻击，还要防备西夏人的侵扰，焦头烂额的卫绍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册封夏神宗为西夏国主，以此缓和关系，夏神宗却没有被他感动，反而自诩看透了金的软弱本质，一边遣使谢册封，一边继续攻打金。
显然，夏神宗和逞一时之忿进攻金的夏襄宗略有不同，后者是遭遇金背盟才失去理智，而夏神宗则认为，他或许能够像靠附金攻宋扩大疆域的先祖一样，也能从蒙金战争中继续捡漏。岂不知此一时彼一时了，此时齐心协力搞扩张的蒙古人，可不是当年内讧不断的女真人，他注定要为此付出亡国的代价。
夏神宗甚至异想天开的去勾搭断绝邦交很久的南宋，企图“联宋攻金”，先后五次约南宋夹攻金，其中四次没结果，一次又因为双方都缺乏合作的诚意而徒劳无功。
附蒙攻金十余年，夏神宗也没有为西夏捞到什么好处，反而因沦为蒙古的战争机器，导致国内经济凋敝、民不聊生，军事力量也大大被削弱，国内清醒之士对附蒙攻金的政策非常反感，夏神宗也很辛酸，想改变策略怕蒙古人打上门，悄悄写信给金议和，却因为自己以往的反复无常而不被金人相信。
即便夏神宗无比小心的侍奉蒙古，甚至废了主张与金议和的太子李德任，但依旧被蒙古嫌弃，被迫禅位给次子李德旺，做了太上皇，李德旺就是夏献宗。夏神宗退位这一年，金宣宗也驾崩，儿子金哀宗即位，金夏战争终于要在两位新君手中终结。
夏献宗比他父亲清醒，明白附蒙攻金的政策是损人不利己，金夏两国的内耗只会为蒙古人的进攻创造有利条件，于是，他抛出联金抗蒙的政策与金议和。
公元1224年（宋嘉定十七年、金哀宗正大元年、夏乾定元年、蒙成吉思汗十九年）十月，金和西夏签订正大和议，金为兄，西夏为弟，关系从君臣变为兄弟，特别强调，遇到外患一定要互相援助！
就这样，尽管金在兄弟之国的礼仪细节上仍旧存在忽悠人的意思——并没有彻底放弃宗主国的架子，但至少从表面上看，处于灭亡前夕的西夏，终于实现元昊毕生追求的目标——获得和宗主国平起平坐的政治地位，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金夏联盟在强大的蒙古面前，此时已经没有意义，是怎么做都无法挽救自己了。长达十三年的金夏战争以及对外战略决策上的失误，早已让资源贫乏的西夏不堪重负，在蒙古的辗轧下，于公元1227年（宋宝庆三年、金正大四年、夏乾定四年、蒙成吉思汗二十二年）七月灭亡。七年后，金在蒙古、南宋的夹攻下灭亡。又四十二年后，南宋被蒙古人灭亡。
参考文献
【1】吴广成.《西夏书事校注》.胡玉冰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
【2】宇文懋昭.《大金国志》.北京.中华书局，2011.
【3】脱脱.《金史》.北京.中华书局，2019.
【4】吴天墀.《西夏史稿》.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5】李蔚.《西夏简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6】虞集.《道园类稿·卷42·》
【7】拉施特.《史集》.余大钧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作者 | 猴格
编辑 | 詹茜卉
校对 | 张斌
* 本文经“国家人文历史”（微信ID：）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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