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形式美原型理论在诗联形式体系中的运用
2024-05-03 15:01
《诗联形式美原型“阴阳五行八卦”初探》
孙则鸣
原载于中国楹联学会《对联》杂志2023年2月下，总第376期“关注”栏目
本世纪初，周易美学研究受到了当代高等学府的高度重视。2020年10月，复旦大学联合多所大学在上海成立了“2020年复旦易学与美学高端论坛”，其中心论题为《易学与美学在整合中趋于融通》。其中，张法教授的发言《中国形式美原型周易》的要旨是：西方形式美原型是由方圆三角构成的五角星图，印度形式美原型是原人曼陀罗和室利圣符图；而中国周易方型九宫图与圆形太极图的叠加是中国〔园林〕建筑形式美的原型，其总特点是“方圆并用，天地互联、阴阳互换、虚实相生”，它们“不仅是在建筑中，而且内蕴在诗书画以及一切艺术，以及一切中国的审美领域中”。
无独有偶，本人于2020年6月在中国诗词楹联出版社出版的《诗词赋联形式通论》〔简称《通论》〕里，同样也具体而微地揭示了周易形式美原型结构“阴阳五行八卦”在古典诗词赋联的对偶修辞和声律体系中的运用。限于篇幅，对偶部分的论述请参看《通论》的“对偶的美学纲领——阴阳互根”、“字类的思维模式——天人合一”和“对联的人文构架——三才鼎立”三个小节；本文只简述周易原型理论在诗联形式体系中的运用。
一、从“原型”的定义说起
“原型”是原始模型的缩称，有多种含义，美学概念是其中之一；《不列颠百科全书》解释说：“原始模型在文学评论中,指一种原始的形象、性格或者模式在文学与思想中一再出现,从而成为一种普遍的概念或境界。文学批评家们从心理学家C.容的著作中采用这个名词，容系统地阐述了一种称为‘集体无意识’的理论。在容看来,人类的各种各样的经验都通过遗传密码传递给后代。这些先于逻辑思维产生的原始形象、模式和境界,在读者和作者心中唤起惊人地相似的感觉。”科学体系也有原始模型，被称为“科学模型”；《辞海》的解释是：“按科学研究的特定目的建立的对原型客体关系的再现形式。通过对科学模型的研究，可推知原型客体所具有的性质与规律。分为实物模型和思维模型:实物模型是人们直接观察、实验的对象;思维模型包括理想模型(如绝对黑体)、数学模型(如虫口模型)和理论模型(如DNA双螺旋结构模型)，是用来进行理论分析、推理、演算的依据或对象。”
源于心理学的“美学原型”与科学的“科学模型”差异很大。前者的功能主要依赖于主观心理的“象征”，正如程霞在《形式美的原型和象征》所说：“原型和象征是众多的形式美元素和结构中所展现的共性。它们把形式美构成的各式各样的对象，看作人类心灵或宇宙本质的最基本的东西，并从宇宙统一性和人心统一性的角度去理解形式美的意义。”而后者与心理因素关系不大，或是源于客观实物的观察，或是数理逻辑的推衍。
二、《易学》的原型结构
《易学》的本源是卜筮，其预测工具是阴爻与阳爻排列组合而成的先天八卦。先天八卦是万事万物最本原的“原始模型”。下面先介绍一些基本常识。
〔一〕阴阳极性：阴和阳是相反相成对立统一的两种极性；大凡阳刚的、活动的、积极向上的属性〔如光明它们熱、动、进、上、正……〕为阳；而阴柔的、静止的、消极向下的属性〔如黑暗、冷、静、退、下、反……〕为阴。请注意，东方的阴阳与西方的正负极性往往相反易经八卦初探，如：带负电的电子轻清活动却属阳，带正电的原子核重浊静止却属阴。余可类推。
〔二〕五行生克：八卦还有相互作用的五种属性“金木水火土”：“金水木火”依次衍生为“相生”；“金与木”、“水与火”相互对立为“相克”；而“土”生万物，是金水木火的“综合态”。以方位为例，“西北东南”对应“金水木火”，而生发四方的对称中心“中央”是综合态，对应“土”。余可类推。
〔三〕先天八卦的生成：先天八卦的生成方式是“递归法”，又称“加一倍法”。基本规律是任何单爻都可两分为阳爻和阴爻；具体说，从一个阳爻〔太极〕起始两分，逐层成倍递推三次就形成八个单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即“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继续递推三次就生成64个复卦〔又称伏羲64卦〕，如右图所示。
八卦递归法与西方二进制数学模型是同构的〔相传莱布尼斯受易经八卦的影响发明了二进制〕。若把阳爻和阴爻分别对应二进制的“0”和“1”，二进制的“进位过程”就相当于递归法的“生成过程”。单卦与二进制比较可见下表：
按：易经单卦卦序与西方二进制推演的卦序只相差一位。六十四卦可类推。
三、易学原型结构在自然科学里的运用
先天八卦有二进制递归模型支撑，故有“科学模型”的功能。二进制的基本要素是二元对立统一的“0”和“1”，大凡以二元对立统一要素为基础的形式系统，受排列组合制约，很容易与八卦原型同构。物质分子和生物遗传基因都有这种性质：1、物质分子的原子核带正电，电子带负电；2、生物遗传基因有双重二元对立性质：其氢键个数有奇偶之分，奇为阳而偶为阴；其硷基有强弱之别，强为阳而弱为阴。因此门捷列夫化学周期表以及遗传学的DNA双螺旋结构的科学模型就是伏羲64卦，可参看吴玉婷吴茂均《用易经和八卦推出的元素周期表》和李崇高《64卦与遗传64密码子》。下面是我和石铭在易学专著《藏山雷学》的两张递归图形，具体解说可参看此书上册第三章：
1、元素周期与64卦的对应图2、DNA双螺旋结构与64卦的对应图
四、易学形式美原型在古典诗联中的具体运用
易学“原型结构”在化学和遗传学里的运用目前还停留在印证和诠释阶段。可它们在古典诗歌和对联理论中就具有强大的指导意义了。体现在两方面：
〔一〕易经八卦原型的“易象”在古典诗词的“审美意象”中的指导作用
八卦的“爻位”是有时序的：单卦的初爻〔最底下之爻〕表“事之始”，二爻表“事之中”，上爻表“事之末”；64个复卦的“下卦”与“上卦”、以及《焦式易林》4096种变卦系统〔相当于12爻卦〕里的“主卦”与“变卦”也表“事之始末”。如此繁复的“易象”以至于可以类比“万物之情”，其“象征”功能之强大是西方原型结构不可企及的。袁行霈《中国古代诗歌意象概说》指出：“‘易象’完全可以视为准审美性的意象，是后世审美意象的滥觞。正如高尔泰《美是自由的象征》所说:‘周易之中的‘易象’是一种抽象，又是一种具象;既是哲学的精义，又是艺术的精义。卦、爻、象形文字是介乎哲学与艺术之间的象征性的东西，但它们是中国艺术的雏形。’”袁教授还具体论述了古典诗歌中多种植物〔如红叶、梅花之类，以下可类推〕、动物、自然、器物、其他等等意象的的象征特色。类似论文还有张绍时《论“意象”的“形而上质”——从意象与易象的关系说起》、李洲良《易象：的诗性话语及其象征》、韩丽君《物象.易象.意象》、朱天助《韩愈之“易象“》、程刚《苏轼的易象与意象》……
〔二〕易经原型理论在古典诗联的声律系统中的运用
诗联声律体系的基本元素是平声和仄声，而平声上扬而仄声下抑，也是典型的二元对立要素。因此诗联的平仄句法以及对联平仄篇法马蹄韵与先天八卦的递归结构也是同构的。
补充三点：1、除了“平阳仄阴”之外，平仄的正反对称模式也有阴阳之分：“平对平、仄对仄、平仄对平仄”之类的“正对称”为阳，“平对仄、仄对平、平仄对仄平”之类的“反对称”为阴。2、声律中五行关系体现为五种对称范式：连续对称式〔aaaa〕、交叉对称式〔abab〕、随转对称式〔aabb〕和包孕对称式〔abba〕，它们对应“金木水火”，四者的“混合对称式”为综合态，对应于“土”。3、律句和拗句平仄规律的解说可参见《从“粘对联”是否“破格”谈起》〔原载《对联》杂志2022年7月号〕，而马蹄韵基本平仄规律的解说可参看《对联平仄篇法“马蹄韵”新铨》。
下面是诗联平仄句法和平仄篇法中的递归结构表：
表一、正格四言律句与正格四言拗句的递归结构表
补充说明：1、四言有四种正格律句和四种正格拗句，正好与八种原型结构同构；2、根据“一三不拘、二四分明”的口诀，正格律句有四种半律变式〔平平|平仄、仄仄|仄平、仄平|仄仄、平仄|平平〕；正格拗句也有四种半拗变式〔仄仄|平仄、平平|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平〕，它们也刚好是八种结构。这些变式属于混合对称式，如“平平|平仄、仄仄|仄平”是连续式与包孕式的混合式，余可类推。3、四言的原型结构可以类推到五言、六言、七言乃至所有长句。以五言为例，正格律句四种：包孕对称式〔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随转对称式〔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正格拗句四种：交叉对称式〔仄平|仄平|仄、平仄|平仄|平〕，连续对称式〔仄仄|仄仄|仄、平平|平平|平〕。六言、七言可类推。
表二、对联马蹄韵正格的递归结构表
说明：根据口诀“一二不论，三四分明”可形成马蹄韵的变格形式。律格韵的变式为：平平|平仄、仄仄|平仄、仄仄|仄平、平平|仄平；拗格韵的变式为：平仄|仄仄、仄平|仄仄、仄平|平平、平仄|平平。它们属于混合对称式，刚好也是八种原型结构。
五、易经原型结构的启示
首先，可以认为，不能深入到最本原的“先天八卦”层次的易学形式美原型结构研究，都是不得究竟的。而当代各家学者的易经原型研究是可喜的，其不足之处是打擦边球：张法教授的“原型”理论仅仅触及了“太极生两仪”的一个角落；至于袁行霈教授的具体“意象研究”仅仅是“意象”，与真正“易象”〔即“卦象”〕的边都挨不上。对于他的研究课题，我们将根据上述思路另文专论。
其次、门捷列夫周期表是物质世界的密码子，遗传基因是生命系统的密码子，而诗歌声律系统则相当于人类精神世界的密码子，可见易经原型结构的巨大威力。令人深思的是，现代人工智能的算法基础也正好是“二进制”和“递归函数”〔按：李晓榕《递归的威力》中指出：“真正的人工智能就是算法智能。”“算法智能就是可计算函数的智能。”“可计算函数在数学上就是部分递归函数。它的主要威力在于能完成‘递归’。”〕按此思路进一步研究人工智能，很可能会更上一层楼。
必须指出，虽然易经八卦图里蕴含着物质密码、基因密码以及精神密码，并不等于易学理论就至高无上、无所不包；一个最基本的现实是：易学理论自身根本产生不出现代化学、现代的生物遗传学以及现代声律学理论。反过来看易经八卦初探，随着现代科学理论的不断进展，当代尖端科学理论研究同样也遇到了无法逾越的难关和瓶颈，许多前沿的科学家们转过头来从东方神秘主义包括东方易学体系中寻求摆脱困境的途径，大家可参看美国科学家F·卡普拉的《物理学之道——近代物理学与东方神秘主义》〔北京出版社，1999年〕一书；特别是今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奖的“量子纠缠”理论的主旨，与易学整体论的天人合一思想惊人地吻合，引起了当代科学家的高度重视，这里就不详论了。
总的来说，易学理论蕴涵着东方整体逻辑思维的智慧，西方科学理论体系蕴含着西方分裂逻辑思维的精粹；二者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前者善辨森林而难识树木，后者善辨树木而难识森林。一旦这两种逻辑体系相互补充，将会对形式理论的系统研究带来新的途径和新知。——以上思路就是我们的方法论“五朵金花”〔请参见《对仗的“五朵金花”》，原载《对联》杂志2020年第12期〕的基本宗旨。
本文仅为一己之见，仅就教于大方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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