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关村科技大厦楼下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我被张老板带来的“风水师”震住了......

本报记者 赵妍 发自上海

在中关村科技大厦楼下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我被张老板带来的“风水师”震住了。

这个“中关村”在上海，地处武宁路与中山北路相交路段，因当年的开发商是北京中关村开发建设股份有限公司，也就有了相同的名字。

电视剧害死人。前一天，张老板的儿子告诉我，他爸爸要请一位“大师”为他们家在松江“看”厂房。张老板一家是温州人，在他们当地经营塑料厂，如今也想在上海周边另开一厂，将部分生意挪至上海。在这将近半个小时里，我一直探头张望，以为会有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拂尘而至—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吗？要不，也应该是一个“王林大师”那样一脸红光的人物开着豪华轿车而来—据说在广大民间，这样五六十岁商人打扮的男性风水师如今最为主流。

“大师”也姓张，张老板让我叫他“张老师”。这位张老师看上去三十岁上下，身形瘦削，三角眼，尖鼻子，穿一件淡紫色中式上衣、白色休闲裤、棕色皮鞋，背着一个黑色电脑包，式样就是大部分城市男青年都背的普通款式。唯一可能标注他身份的是腕上的一串佛珠，以及一串玛瑙或者琥珀类的手钏。

张老师也是温州人，如今在宁波发展。他的名片上印了三个单位名称：中国易经普及中心、易慈国际风水文化研究院、浙江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工商管理中心，职务是易学讲师，名片背面还与时俱进地印上易慈文化公众微信号二维码，下附“身心和谐、家庭和谐、企业和谐”字样，大概是他们的业务范围。

“我直接叫你名字吧，我们应该差不多年纪。”张老师率先开口了，直接落实了我的猜测—他是个80后。

iPad取代罗盘看风水

张老板相中的这间厂房原本也做塑料制品风水学术语纳财，他本人来看过一次，此次请张老师来，一来做个决断，二来若有需要修改调整之处，也有所准备。

张老师关注几个要素：周边河流的流向，桥的位置，厂房门的朝向，两边高低建筑物、植物的生长等。大部分人一知半解的“坐北朝南”、“左青龙右白虎”均在这个风水话语体系里出现了。

“这个位置，聚财还是挺聚财。你看厂房两边两座桥，这边一个下坡，那边一个下坡，到厂房的位置刚好呈一个盆的形状，关键要看到底承不承得住。比方说下雨，雨水都往这个聚起来的盆流，如果排水系统好，那水都往我们的地宫流，钱都是我们的。就怕排水不好，都积在了地面，那就叫应收款！”张老师给出一个初步判断，随后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类似iPad的电子产品，在中午刺眼的阳光下用手遮挡测量着什么。

“这是指南针吗？”张老板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上前去。其实这也是我的疑问，来的路上我就想那个黑色的电脑包看上去分量不轻—看风水，怎么着也应该需要一些工具吧？在我的想象里，那应该是一个充满历史感的、古老的木制罗盘，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文字，风水师也应该配合着念念有词—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一个司空见惯的iPad。

“这是24向罗盘，不能乱讲啊，乱讲它要生气的。”张老师打趣道，紧接着他补充道：“这可是高科技产品，以前老祖宗用的罗盘都是木头做的。”我又把头凑近了一些，只见iPad的屏幕上果然有圆形的图案、花花绿绿的字符。除了iPad，电脑包里也有一个用传统的绣花布包，还有问卦用的佛像和三枚乾隆币。

从厂房的青龙位—也就是左面、东面—桥上下来，一行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从张老师的初步判断里，大家都感觉到了这个厂房的“风水”不错，聚财，颇有些不虚此行的意味。张太太还特意补充了信息，厂房原来的那位温州企业主，办厂前也找人来看过风水。这一点得到了张老师的认同—因为在厂房进门左边的保卫室屋顶上，插着几面小旗子。这是贵人相助的意思。

不过，进门后整个剧情急转直下，进门后的办公室里，一幅画引起了张老师的注意，他凝视了一会儿那幅画，看了看办公室内格局，沉默着走了出去。我跟出门外，他避开厂里还在工作的人，压低嗓子问我：“你注意到里面那幅画了吗？”

那是一幅在三、四线城市的家具市场随处可见的风景画，由老式的镜框装裱，画上的内容无非就是三面环山，瀑布激流直下。但张老师却看出了我看不到的东西，他讲解道：“三面环山，且水流很急，水流到下方以后，冲着我们的那一面却没了遮挡，也就是水流下后并没有被积起来，而是流了出去。所以这家企业估计现金流很大，但效益未必好。”

最扣分的当属厕所。在厂房深处的西北角，还没走到巷口已经远远闻到一股恶臭，张老师开始皱眉头。我们顺着员工宿舍的楼梯爬上了二楼，隔壁破败厂房里还传来猪叫般的声音，边上几个大型老旧的石墩有将近一层楼那么高，让人生疑里面究竟装了些什么。

“原来的企业究竟是什么原因要把厂房转出去？”张老师一脸严肃地询问张太太，他似乎从厕所的位置看出了一些“不祥”的迹象。这次终于问了个明白，原来这家企业加工塑料零件在原料里掺了废料，被合作企业发现并告发，被有关部门处以100万元的罚款。“厕所的位置，的确显示了企业存在名誉上的问题，或者有口舌之争。”张老师的想法，得到了事实的验证。

以企业文化顾问之名

在张老板这样的温州商人圈子里，信仰“风水”的人不在少数。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个“信仰”的范围更广，并不局限在“风水”，用学术名词来说叫做“易学文化的应用”，无论是选厂房、造房子、孙辈取名、儿女婚嫁等私人领域，还是企业经营、谈判合作等商务领域，都可以请教像张老师这样的“易学讲师”。

张老师告诉我，7年前他遇到在外面讲“大课”的易学研究者谢陆鸣，拜其为师。根据网上公开资料，谢陆鸣生于1957年，是中华周易协会易学研究中心主任、香港神通风水文化研究院副院长兼教务长、中国安阳周易专修学院易学教授、中国注册国际易学规划师、建筑工程师、注册中医师。从2006年开始为易学的普及和传播，在各地做易学普及演讲和培训。旗下有三家公司，分别为上海易慈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温州易慈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宁波易慈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确切地说，张老师其实是宁波易慈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一名员工，跟着谢老师做业务。根据公司方面给出的公开资料，他们还专业培训为企业总裁们量身定做的系列课程《易学在企业中的应用》，业务范围也并不局限在全国，到欧洲、美洲、东南亚等地出差均是平常。

张老师马上要出差到法国。“那边有三家企业要走，还有一家是家里有事。然后还有二十多家企业，给他们开一个小沙龙。”这些大部分是温州人在海外办的企业，张老师们与之联系的纽带则是温州商会。

“温州这次龙脉受损。动车事故以后，温州政府用了两三年的时间，把所有的坟头全部平掉，上面铺上绿草。第一次平坟头的时候，龙湾集体跑路；2011年永强，2012年乐清，2013年温岭。在意大利的温州人现在经济也受到影响，温州整体龙脉受损。”张老师这样用风水解读过去几年温州发生的一些大小事件。

张老师透露，按照往年的情况，往往是小企业希望借助他们的力量，“大企业一般很少来找我们，但是今年太平鸟、森马等企业（都来找），以前哪里碰得到？前段时间倒闭的都是一两亿、两三亿的小企业，现在都是大企业在出问题。”

“易学大师”们针对这些企业的收费，也根据个人的才能而有着巨大的差异。比如张老师本人，为一家企业做“文化顾问”的顾问费是一年6万元，这一年中包括固定的6次走访企业、提出建议，以及额外的预约、两天以内的出差。当然，差旅费用由对方企业出。

这个行业里的种种最高风景，据张老师了解的情况，则有高达单次600万元的顾问费。而请他们的人，往往非富即贵。根据新闻的披露，四川落马高官李春城早在2012年为家里老人迁坟，聘请风水先生做道场等就花费近千万元。神秘富豪周滨老宅也被认为是笃信风水的结果。

“郭台铭弟弟家的风水，有个老师去看，就是600万。他弟弟不是白血病走的嘛。上海有一个老师出价是一次500万，这算是比较高的。”他补充说，他还有一个朋友，以对赌的形式为企业顾问，一年出价500万元，保证至少让企业多赚5000万至1亿元，如果没有达到承诺，将赔付企业500万元。

“他只有4个顾问单位，一年就赚2000万元左右。早年他自己也做企业，做到了集团公司，但为人很好赌，赌输了就到深圳弘法寺皈依。那时才跟着寺里的师傅学的，不过我觉得他并不是在用易经看，完全是靠自己以前经营企业的经验在看。”张老师说。

对于是否要在这一行达到那些高不可攀的前辈们的位置，张老师目前还没有明确想法，他如今的理想是“赚够了钱，和在讲易经课上认识的太太到东南亚去定居”。

“凡是收了顾问费的老师，如果所承诺的效果没有达到，这个反作用力会作用到他自己身上。所以你去看参加易经大会的人，我参加了9届易经大会，我就没看到相貌好的。但是你去参加佛教大会，师傅们各个法相庄严。易经的老师都是神仙下凡，神仙没一个长得好看的，你看铁拐李、汉钟离哪有一个好看的？”

于是，张老师学易经，也信佛，皈依吃素。

跟着张老师看了一处厂房、一处别墅。张老师一路上细心讲解，但我当天所见到的一切，用张太太的话讲“实在是一些皮毛”。

应采访对象要求，张老师、张老板等均为化名

记者手记

EMBA课上的风水学

赵妍

“大家手机静音，讲课期间不要打断老师说话，不要拍照、不要录像。”在一位易学泰斗的讲座课上，组织方简单交代几句注意事项后，听众们热烈鼓掌迎来了泰斗上台。

他的开场白是这样的：各位大陆的朋友们大家好！现在是下午2点钟，通常人们吃过午饭以后就会想睡午觉。但是今天千万不要睡觉，这堂课讲授的风水知识，胜过你读十本书。我们讲的主要内容是“风水”，在古代我们说风水是帝王之学……除了探讨风水以外，我们还会探讨姓名、名片等等，如果你等一下有任何的问题，都可以举手发问。

如果你以为泰斗真的会在这些一堂、两堂几十分钟的课堂上讲授《易经》，或者一些基础知识，那就大错特错了。这堂课的主要内容包括四大块，分别为“阳宅内外风水格局”、“阴宅祖坟风水”、“转运姓名学”、“开运名片学”。学习的内容往往是一些口诀似的东西，比如在谈到建筑物基地的影响时，会需要记住：前窄后宽，畚箕屋，适经商纳财；前尖后宽，退田笔，主退财，易有官司火灾；左长右短，不利女人健康；左短右长，不利男人健康……

从汉代以来，风水术就出现了两个互为因果的发展趋势：一是与社会主流思想相融合，二是信仰阶层的逐步上移。

在经历过几次断层后，如今的“风水学”似乎依然遵循了上述两个发展趋势。如果在互联网上搜索“易学文化”，你会发现这样的讲座如今如雨后春笋，比比皆是。各式各样挂着“风水设计研究院”名头的培训机构，均以总裁、企业家为目标对象，倡导和谐的生活方式、经营方式。其中还有诸多与国内知名大学相关的信息。

大学的EMBA班也成为易学讲座攻占的主要目标。张老师的老师，也就是“经常在浙大讲课”的大师谢陆鸣，他的易慈文化就与浙江大学的EMBA项目合作多年。而在北京大学、南京大学、清华大学等高校的EMBA项目中，“易学与智慧人生讲座”、“易学与华人智慧课程”、“中华传统文化沙龙”等名目繁多、内容雷同的课程悄然走红。通常情况下，来讲课的大师往往有着响亮的名头、成功的案例，而台下的高级管理人员工商管理硕士（EMBA）们，听得津津有味风水学术语纳财，交首称赞。

课程结尾时候的提问环节往往最精彩。听众往往会提问一些与自己切身相关的问题，请老师回答。早年采访台湾国学大学傅佩荣的时候，我听过一段八卦。

“我在很多地方讲《易经》，明天去重庆也是讲《易经》。讲《易经》有个特色，你讲完之后最后半小时做示范，数字卦，用数字来取代古代复杂的方法，用来占卦。我在全国各地讲这样《易经》的课至少讲过30场，每一场都有五六个人要上来示范，从来没有一个人说不准的，从来没有。”

风水在企业家、富商之间的流行，大抵与这些继续教育课程在高端教育市场的广泛传播脱不了干系。当然，这些课程的效果也并非真的让企业家、管理人员学会风水术，它更多的是一种普及和宣传作用，是风水大师与企业界人士结交的渠道，从而进一步推动这个群体对风水师的需求—在整个风水术的逻辑里，都是先指出问题，再解决问题。而解决问题，则属于私底下单独交流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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